内曼《东亚史》中关于日本的历史书写

文◎庄超然


作为19 世纪德国历史学家、东方学家,内曼(Karl Friedrich Neumann,1793-1870)多以其颇具传奇色彩的中国之行(1830-1831)而著称,其著作则不为人熟知。实际上内曼是一位多产的学者,研究领域广泛,留下了众多关于亚美尼亚、中国、美国的著作。《东亚史:从第一次中英战争到北京条约》(1861)是他最为重要的作品之一。其特点在于,除去考察中国与西方1840-1860 年间的关系,还将视角投向东亚乃至环太平洋地区。在这种跨地区的历史叙述中日本占了很大的比重。中国与日本几乎同时被西方各国叩开国门,二者的最初反应也有很高的相似性。但在内曼笔下,已经揭示出日本迥异于中国的特质。此外,内曼书写日本相关章节的史料来源也值得进一步仔细梳理。本文仅从上述两个方面展开论述。

从《东亚史》(1861)的目录便可以看出,内曼的叙述基本以历时视角把握1840-1860 年间东亚的重大变化。全书的48 章中有11 章或直接以日本为叙述对象,或将日本放入东亚- 环太平洋的世界联系(Weltsverkehr)之中,可见内曼为完成《东亚史》投入了相当一部分精力来描述日本的情况。关于内曼的学术目录也可以证明这点。在《东亚史》出版的三年前,内曼曾在Historisches Taschenbuch 上发表了一篇超过200 页的长文《日本帝国以及其在西东格局中的地位》来介绍日本这个国家和它在变化的世界局势中的地位。11859 年他又撰文特别关注日本的开放2。因此有理由认为内曼《东亚史》中关于日本的叙述绝不是生搬硬套或心血来潮。这些研究实际上也构成了《东亚史》中关于日本历史书写的基础。

从内容上看,有关日本的叙述接续第一次鸦片战争,首先考察日本的历史、文化等方面。之后简单回顾了日本早期与外部世界的关系,这其中包括葡萄牙人的到来与基督教的传入。真正花大笔墨书写的还是1840-1856 年间日本与荷美英俄法之间的关系。在叙述第二次鸦片战争的过程中内曼又穿插了两章描述了“今日之日本”与欧美各国关系的进展,《东亚史》关于日本的叙述到这里结束。之后的描写又回到第二次鸦片战争的叙述中。

对于日本古代历史,内曼颇不以为然:“专制的历史几乎不值得详细地叙述。在没有百姓生活(Volksleben)之处,在被压迫的民众沉默地卑躬屈膝之处,实在谈不上存在‘历史’。……另一个独裁者或巫师代替他们的前任,记述这样的过程有何价值呢?”(第190 页)对比内曼对中国的评价,我们就会发现,与其说内曼贬低日本古代历史,不如说他真正批评的是属于“古代”的“专制制度”。欧洲尽管曾经同样面临“专制”的威胁,但到了内曼的时代,它似乎已经被克服。相反,一直以来孤立的东方国家则仍处于专制之中,这也就从侧面证明了东方为何“停滞”。不过由于16 世纪起耶稣会进入日本,内曼指出,这样他就可以通过对比两方面的记录来检验、校正日本单方面的说法。这既体现了内曼历史研究的文本批评精神,也暗示了内曼本人对专制的厌恶——专制下的历史书写很可能并不 可靠。

内曼笔下的日本早期的对外关系同中国相同: 避免同外部世界的接触。日本甚至更严格:本国民众不准离开日本,从海外回国者亦不准。这类规定在内曼以及很多当时欧洲人看来未免太不近人情。当然日本当局的这种规定自有其考虑:葡萄牙人的到来以及随之传入的基督教被此时的日本当做严重的威胁。因此这一时期日本的对外关系的基调就是锁国禁教。当然这种严厉的对外政策也有例外,荷兰人凭借其务实的策略成功获得在长崎经商的权利——代价是荷兰人要向日本当局表示足够的尊敬, 例如荷兰船长觐见幕府时也需要跪拜行礼。

除了西欧海上诸国不断试探进入日本的可能, 内曼也注意到18 世纪初俄国开始在堪察加地区扩张,他较为详细的叙述了俄国两次派遣使节尝试同日本建交。这也暗示了俄国同英美等国的一个重大差别,除去商业贸易利益以外,俄国更是日本的 邻国。

日本的锁国国策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以后显然正在失去它的现实意义。内曼这里引用了荷兰国王与美国总统分别给日本幕府将军的信件以及美国国务卿给佩里访日的训令,揭示了此时日本锁国政策与时代发展潮流的根本矛盾,也预示着日本打开国门的结果。不过根据内曼的叙述,真正促成日本最终开国的最大原因,当属美国这个年轻的国家一改立国初期的孤立保守政策,转而积极向海外,尤其是太平洋扩张。有关佩里访日的过程,内曼基本是摘译了佩里等人回国整理出版的访日记录。值得注意的是,内曼看到了在日美交涉之中汉语起到的重要作用。他多次强调汉语在日本的地位就如同中世纪拉丁语在欧洲诸国家的地位。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佩里第二次访问日本时,带上了在华传教的美国人卫三畏和中国人罗森作为日美谈判的汉语翻译。

由美国打破了日本的固有国策之后,其他欧洲诸国均纷纷向日本提出建立正式的通商关系。其中内曼对英国、俄国与日本的关系着墨最多。实际上由于此时英国与俄国因克里米亚战争互为交战国, 因此日本也间接地卷入了这场克里米亚战争的北太平洋战场之中。内曼断言,英法联军这一时期在东北亚海域针对俄国的军事行动的实际目的在于日本。

无论如何,日本与中国同被打破原有的孤立状态,但两者的反应却很快有了差别。这种反差直接体现在《东亚史》最后十多章之中:在第35、36 章中内曼引用英国人、美国人留下的材料描绘了日本积极应对西方涌入而产生的新气象:首先是英国人注意到,日本人一直从中国、荷兰了解外部世界信息,学习各类知识。之后内曼根据美国媒体的报道, 详细地介绍了1859 年日本使节访美的全过程。对比这之后十章有关满清与联军的一系列交恶的叙述, 更能体现出日本转变固有国策的迹象和趋势。

内曼《东亚史》有关日本的历史书写反映了他所相信的西东交流不可逆转的视域,从中亦可以隐约看到东亚是一个各方互动影响的区域——考察内曼书写所参考的各国文献资料本身就是一个证明。内曼究竟如何接受、选择与编纂这些材料仍值得进一步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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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Das Reich Japan und seine Stellung in der westöstlichen Weltbewegung. In: Historisches Taschenbuch, Leipzig: F. A. Brockhaus, 1858.

2 Die Ereignisse in Ostasien und die Notwendigkeit deutscher Handelsvertraege mit Siam, China und Japan. Eine Denkschrift von Karl Friedrich Neumann. Augsburg, J. G. Cotta’sche Buchdruckerei.1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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