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钟捷:全球化时代中的共同历史记忆建构

2019年4月12日,“全球史与中国2019”系列讲座第4 讲(总第74 讲)《全球化时代中的共同历史记忆建构: 挑战与机遇——以当代世界的二战历史记忆之争为核心的思考》在北京外国语大学图书馆三层学术报告厅成功举办。此次讲座由华东师范大学历史学系主任孟钟捷教授主讲,北京外国语大学历史学院院长李雪涛教授主持。
孟钟捷教授首先指出,常见的历史书写往往以民族国家的建构为导向,而并非仅仅追求所谓的真实历史。但是全球化时代的到来,不仅使得世界各国密切交往,也使得历史书写“纠缠”在一起,出现了以培育世界公民为导向的全球史书写。这种书写方式,从学术界发端,又渐渐渗透到中学历史教育当中。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历史之战”,即人们过去所熟知的民族历史叙事和全球史新叙事之间的冲突。
孟钟捷教授指出,有关二战的历史记忆就是这种冲突的一个突出代表。有关战争的记忆缘何尤为突出?首先,战争,特别是近代的战争,是民族国家之间的冲突,因此与全球史的叙事存在无法回避的矛盾。其次,战争是全球化发展的重要动力,使得国家与国家互动乃至结合。最后,二战本就是一场世界范围的战争,二战结束后的国际性审判,更让这场战争成为世界人民的共有记忆。
孟钟捷教授接下来探讨了“战争记忆与国际互动的关系问题”。 战争记忆往往会被视作一个非常重要的国家形象塑造的手段。如德国街头有战争英雄腓特烈大帝(Friedrich II,1712—1786)的塑像,没有人追究他在七年战争、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中的战争责任。在这个例子里,战争的形式没有超过民族国家个体能承受的范围,所以战争记忆得到固定。然而很多战争的记忆并没有固定,乃至一个国家内部都不能达成一致,比如美国南北部对内战有着不同的纪念方式,甚至会产生争议。可以想见跨出国界的战争,其记忆更难固定。比如,德意志帝国曾努力把“色当日”作为战胜日来纪念,但战败国法国却十分抗拒,法国报章会在这一天用漫画讽刺德意志帝国的独裁。因此对纪念战争问题存在的争议成为了两国关系正常化的阻碍。
接着,孟钟捷教授探讨了“在民族性与国际性之间的二战记忆”。关于二战的记忆存在的争议在各个时期有着不同的重点:纽伦堡审判、东京审判确定了加害国和受害国,因此同盟国极端地认为每个德国人都应负战争责任,都应被改造,驻扎在德国的美军甚至被命令“不要和德国人说话”。面对这种归罪,当时许多德国人也会不满。如历史学家弗里德里希·迈内克(Friedrich Meinecke,1862—1954)1946 年出版的《德国的浩劫》就认为二战并非德国文化的错,欧洲文化才是它爆发的土壤。哲学家雅斯贝尔斯(Karl Theodor Jaspers,1883—1969)也分析罪责的普适性,隐含美军亦有罪,无权苛责德国的逻辑。除了知识分子,战后的两德政府面临如何处理历史记忆的问题。民主德国政府认为自己是反法西斯战士的后代,而联邦德国政府宣称自己继承了纳粹德国的法统,但也意味着需要继承纳粹德国的罪责。孟钟捷教授分别介绍了阿登纳(Konrad Adenauer,1876—1967)、基辛格(Kurt Georg Kiesinger,1904—1988)、勃兰特(Willy Brandt,1913—1992)、科尔(Helmut Kohl,1930—2017)担任联邦德国总理期间德国内部对二战记忆的变化:阿登纳1949 年上任后,颁布大赦法,将纳粹分子释放;德国1960 年代学生运动再次反思二战历史,德国保守党失势;左翼政党社会民主党上台后更彻底地进行反思,才出现为我们所熟知的勃兰特在波兰的一跪;保守党的科尔上台后提出“晚生的幸福”,认为大多数德国人生于战后,已经无需承担战争责任,他的态度引发了许多左翼历史学家的反对,并且引起了一系列论争。最后,德国总统魏茨泽克(Richard Freiherr von Weizsäcke,1920—2015)尝试在德国人中创造与法国人、英国人、美国人的共同记忆。他把德军签订投降书的5 月8 日称为“解放之日,它将我们所有人从纳粹暴力统治下鄙弃人性的制度中解放出来”。
冷战结束,两德统一,在德国政府的推动下,二战参战国也通过交流形成共有的二战记忆。比如2015 年1 月27 日欧洲多国领导人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参加悼念仪式;2010 年德法两国联合编写了教科书。但是这种共同记忆也受到了挑战,第一个问题是被害者的多重身份。比如有些进入集中营的受害者并非因为犹太人身份,而是由于同性恋身份。此外,加害者也存在“被害”情结,如在广岛核爆的问题上,很多人认为日本是受害国。第三,宏大记忆和个体记忆会存在落差,如在受难者的数字上学界总存在争议。第四,对于战争纪念应采取英雄崇拜还是平民哀悼。两次世界大战的破坏性让人从反战的角度质疑崇拜战争英雄的合理性,但是在一些国家仍采用阅兵的形式来纪念战争,引发了争议。从这些问题中,可见全球化的共同情感塑造仍然有很长的路要走。